2013年1月4日 星期五

邲之役 春秋史上最糊塗的大戰


邲之役  春秋史上最糊塗的大戰
(一)救鄭國晉楚對壘
西元前五九七年,晉景公三年,春季時楚國攻擊鄭國,鄭國向晉國求救。鄭國位於晉國的南方,楚國的北方,秦國的東方,是強國競相爭相奪取的中央地區。六月時,晉國出兵救鄭。晉國三軍總動員,全都來了。中軍將荀林父,中軍佐先穀,上軍正、副司令是士會與郤克,下軍正、副司令是趙朔與欒書。趙括、趙嬰是中軍大夫(參謀或偏將),鞏朔、韓川是上軍大夫,荀首、趙同是下軍大夫。韓厥為司馬(軍法官)。趙朔率領的下軍還有三位名人:趙穿的兒子趙旃、荀首的兒子荀罃(後來當到中軍將)、魏錡(又名呂錡,「鄢陵之役」時,他一箭射中楚共王眼睛,楚共王拿兩隻王者之箭交給春秋時期的第一神箭手養由基,命令養由基替他報仇,養由基在戰揚上找到魏錡,只用一箭就射穿魏錡脖子,魏錡當場死亡。<古文觀止>中有一篇文章「呂相絕秦」,是一篇口述的晉對秦國的絕交辭,口述代表呂相就是魏錡之子。)他們的職位都不詳,可以確定的是,都低於下軍大夫。
晉國的將領對於戰略問題分為主戰與主和兩派。元帥荀林父是老政客,三十六年前晉文公建立三軍時,他就是晉文公指揮車的車夫(戎御),第二年又當中行將,是三行的統帥。不知是組織不當?還是人謀不贓?三行只成立三年就取消了。晉文公取消三行,改設新上軍與新下軍,新職沒有他的份。令狐之役時,趙盾為了拉攏他,就任命他為上軍佐。三年後因為上級長官中軍佐先克被刺殺,與上軍將箕鄭因案被誅,他已升為中軍佐,是趙盾元帥的副手。趙盾死前做了一個大膽而負責的決定,跳過中軍佐荀林父而任命上軍將郤缺接班,可見他對荀林父是不放心的。趙盾游說成年的晉成公讓郤缺執政。成公卻在第二年去世了。郤缺只當三四年執政就去世了,終於輪到令人不敢放心的荀林父依序接班執政了。
副元帥先穀是先軫(第二任中軍將)的曾孫、先且居(第三任中軍將)的孫子、先克(前任中軍佐)的兒子。先軫、先且居都是大將之才。先克卻在證明自己是將才以前被刺殺了。留下來的資料顯示他是貪官(奪人田地)、政客(使晉襄公改變將帥名單)。他巴結趙盾,被趙盾提拔,當上中軍佐,卻因霸佔別人土地被刺殺。先克死後趙盾不因他的貪鄙而與他切割,反而要提拔他的兒子先穀為卿,但是先穀還年幼不能任卿,趙盾就任命自己的家臣臾駢暫時為上軍佐,替先穀佔一個座位,等到先穀成年後再讓他任上軍佐。不知是那一年,先穀在趙盾去世前就接掌上軍佐。先轂的運氣真好,趙盾與郤缺相繼逝世,他在四年之間連升兩級,成為中軍佐。大好運降到沒有準備好的人身上,卻變成噩運。先穀對趙氏是感激而友善的,可是趙朔卻對他相當冷淡,而趙同趙括兩兄弟卻與他臭味相投,交往甚密。
荀林父是經驗豐富卻能力有限的老將軍,他當年春季才接任新職,人心還不服,所以他是主和派。他的目標是解除鄭國的危機,不是要與楚國決戰。副元帥先穀是個出身於戰績彪炳的悍將家族,脾氣暴燥的小毛頭,是強硬的主戰派。他說:「槍桿子出盟主,我們的盟主之位是打出來的。楚國欺負我們的小弟,不把他們打回去,當什麼盟主?」。
上軍司令士會,是個有謀略的軍事家,他說:「楚國政治清明,人才得用,軍隊強大,無隙可乘,不可與他硬拚。天下有許多既衰弱,又昏昧的國家,可以任我們攻取,為什麼要與最強者作戰?」他也不想與楚軍對決,只想把楚軍逼退。避戰是正確的選擇,因為楚國正在春秋五霸之一的楚莊王統治下,國力高戰力強,晉國應當避其鋒銳。上軍佐郤克後來被權力腐蝕變得腐化了,這時他還很中規中矩的聽上軍將的命令,是個好幹部。
晉軍南下,快要到達黃河時,就聽說鄭國已經戰敗投降,簽了城下之盟,成為楚國的屬國。鄭國已不可救,元帥準備撤軍回國了,他說:「鄭國背叛我們投降敵人,我們暫且回去,改天(楚軍不在時)再來教訓背叛我們的鄭國。」上軍將士會跟著報告敵情分析,結論是:「好軍人不打沒有把握,而且可以避免的仗。」能不與強敵打沒有把握的仗,晉國官兵都很高興,只有副元帥大怒,他率領自己的部屬繼續前進。下軍大夫荀首是荀林父的弟弟,他要幫哥哥講話,就以易經的記載解釋:「出師要有紀律,沒有紀律就是凶兆。聽從主帥的命令事情就會成功,違抗命令就會失敗。失去紀律作戰,必定會失敗,先穀要負主要責任。即使不戰死而歸國,他也會遭到大災難。」
軍法官韓厥對元帥說:「有人抗命不服指揮,按軍法,元帥要負指揮無能之責。如果全軍一致行動,還打了敗仗,六位將領將要分擔責任。你要獨自擔負失敗之責嗎?」當然不要,於是荀林父下令前進渡河,晉軍全部過黃河了。軍法官好像在教元帥推委責任?實際上他提醒荀林父「主將要負全軍成敗之責,也有全軍最高的權力。你要打敗仗而找大家分攤責任,或是運用權力避免打敗仗?」他只差沒有說出「陣前抗命者當斬,我會堅決執行軍法。」。荀林父好像沒有聽懂韓厥的意思。他放棄避免打敗仗的努力,他想的似乎是分攤責任。
楚國的軍隊分為中、右、左三軍,如同晉軍,中軍將最大,是元帥。因為楚莊王親征,令尹(相國)孫叔敖也來了,所以元帥就變成令尹,楚王才是拍板之人。「中軍將」沈尹就形同降級為「中軍」將。左軍司令子重是楚王的弟弟,時任左尹。右軍司令公子側是楚國正卿,楚國也是精銳盡出。伍子胥的曾祖父,伍參是楚王的寵臣,也是智囊。楚王巳經打了幾個月仗,也達成戰勝鄭國的戰略目標,他不想與晉軍糾纏,他計畫到黃河邊飲馬,對晉軍示威後就撤軍回國。晉軍卻突然趕在他們前面,渡過黃河來挑戰了。楚軍也為要不要打仗分成兩派,楚王與孫叔敖是主張退兵不要打的。智囊伍參是主戰派,他說:「晉國的主政者剛上臺,還沒有建立威信,軍令難以貫徹。副元帥先穀脾氣火爆不仁,他另有主張,元帥的命令無法下達到基層,大家無所適從,像一盤散沙的晉軍一定會打敗仗的。這麼便宜的仗一定要打!而且陛下以君王面對敵國臣子,居然不戰而退,要如何對社稷交待?」楚莊王被說服了,尤其是最後一句,讓他沒有迴旋的空間。他不能聞敵而退,好歹要與敵軍碰個面,佔點小便宜再回去。他下令已調轉車頭,準備撤退的孫叔敖,調轉馬頭繼續北進,到管(今河南鄭州)待命。晉軍駐紮在敖、鄗兩山(今河南滎陽以北)之間,北背黃河,上軍在西,下軍在東,中軍在中央。雙方隔著滎澤(黃河支流上的一個水位調節湖泊,因為淤積嚴重,西元元年左右就已經填平消失了。當時湖面不小,樹林茂密,有沼澤草叢,也有野生動物出沒。)列陣,楚軍的意見一致了,晉軍的思想還沒有統一。
楚王既決定向前,就採取主動,晉軍從頭到尾都被牽著鼻子走。他的手段可分成三項:邀戰、請和、挑臖。
1. 楚王命鄭國到晉營游說,請晉軍出戰。鄭已敗於楚,只能聽命行事。鄭在兩大強國之間,左右為難,他的希望是兩大強國大拚一場。最好是是兩敗俱傷,其次是一勝一敗。兩個老大並存,小國真的沒有生路,乘機整倒一個,是他的求生之道。楚國的命令正合鄭國的希望,鄭國很高興的為楚國作說客。鄭國代表對晉國說:「楚師已經累了,而且沒有防備。你們主攻我們助攻,一定會贏的」。先穀說:「打敗楚國,收服鄭國,就在這一戰了,快答應他吧。」下軍副司令欒書說:「楚王滅庸國(西元前六一一年,楚莊王二年)以後,楚國厲精圖治,戒慎不怠。軍隊裝備也嚴格檢查,楚王告誡他們:『紂王曾打一百次勝仗,但是只失敗一次就亡國了。要學習楚國先王,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刻苦精神。』。狐偃大夫曾說:『出師有理就氣壯,無理就氣餒。』我們有失德之處,我們理屈,楚國理直,所以楚軍沒有疲累的現象,防備也很嚴密。子良是鄭國的賢大夫,他在楚國與楚國貴人潘尪進行談判,並且簽了盟約。依我的研判,鄭國要坐山觀虎鬥,他的話不能聽。」
先穀的好戰立場沒有卿級的將領附合,只有趙同與趙括兩個大夫聲援他:「率軍出征,就是要找敵人打勝仗,獲得屬國,有什麼好遲疑的呢?還是聽從先穀副元帥的話吧。」下軍大夫荀首幫哥哥對趙朔說說:「趙同、趙括講了有罪的話,該送軍法辦理。」(原、屏,咎之徒也。)趙朔卻叉開話題說:「欒書講得好極了,他明白道理,說話實在,他做得到他說出的話,一定會成為執政者。」(欒伯善哉,實其言,必長晉國。)趙朔的話雖少也莫名其妙,卻表明了他是反戰的。趙朔是趙盾的兒子,趙同、趙括、趙嬰都是他叔叔,趙旃則是他的堂叔,都比他高一輩。趙氏長輩附合先穀的好戰言論,他不能制止,他是相當痛苦的。或許年初時他升官受阻,還被荀林父羞辱,(史蛋是這麼猜的,以趙盾的大功,趙朔不該被埋沒的,除非荀林父逮到趙朔的小辮子,並且狠狠地加以修理。)使得他悶悶不樂,不想發言。
2. 派遣使者到晉軍探虛實,假意求和。兩國對陣先禮後兵,楚國派人向晉軍將帥傳話:「鄙國君王少年失父,沒讀什麼書(所以他依例辦事),他聽說二位先王多次來往於這條路上,為的是教導與安定鄭國。鄙國不敢與大國為難,請諸位不要在這裡待太久。」(他的潛台詞是:「教訓鄭國是本國慣例,請勿打攪,請讓路。」)晉軍由士會致答詞:「從前周平王命令我的先君文侯,與鄭侯一同輔佐周王室,不可違令。現在鄭國違抗王命(棄周王而服從楚王),小臣的主子派小臣來責問鄭侯,我們不敢驚動貴國。雖然如此,我們還是願意拜受大君的命令。」他的意思是:「我們『干鄭』」有更久的歷史,與更高層的交待。雖然我們的合法性比你們高,我們還是願意跟你們談判。」先穀認為士會的答辭太軟弱了,他叫趙括到營帳外攔住楚國使者,換個說詞。趙括對楚使說:「剛才我們的代表說錯話了。鄙國小君命令我們把貴國大軍請出鄭國之境。國君說:『不要逃避敵人。』我們不能違背國君的命令。」楚使回去覆命,把所見所聞做了詳細報告,莊王聽完報告非常高興,確信這一仗他已立於不敗之地了,因為使者見到晉軍內部的混亂,證實伍參的判斷無誤。他無法想像大元帥的外交詞令,可以由別人任意更改。但是,他還是假裝要以談判解決問題。楚王又派人來求和,晉軍同意了,過幾天就要歃血為盟,訂立和約了。
3. 派人挑戰迷惑敵人。有人到晉軍營地示威,楚國的三位勇士共乘一輛兵車到晉國軍營示威,術語叫「致師」。三位傑出的勇士都是大夫級的高官。負責駕車的許伯說:「我聽說擔任挑戰責任的駕駛,要一手執馬韁,一手握著大軍旗,斜放外伸,駕車緊靠敵軍營壁飛馳,讓軍旗頂端在營壁上磨擦,刮刮作響,然後才回營。」擔任左側射手的樂伯說:「我聽說挑戰的射手要用最好的箭,射中敵人的特殊標誌物。再代駕駛握住韁繩,讓駕駛可以輕鬆的下車走到馬前,去把戰馬排列整齊,整理配飾,然後上車而還。」擔任車輛右側戰士的攝叔說:「我聽說挑戰的車右要衝入敵營,割一個人耳,抓一個俘虜後才回來。」這三位勇士是楚王派遣出去的?還是自動請纓獲准?還是擅自出陣私下行動?左傳沒有說,已不可考。以楚莊王治軍之嚴整,擅自行動的可能性不大。奉命而出的可能性較大。一車勇士出去挑戰,三個人都做到了他們聽說的,示威者該做的事。在將要簽訂和約的前夕,晉軍的防備很鬆懈,一輛敵軍的兵車快速駛來,也沒有引起戒心。
敵人不但在軍營外示威,還衝入大營傷人捉人,晉軍也有值班的兵車隊,立即有一隊兵車來追逐挑戰者。晉軍兵車排成人字形,隊長在中央前方,晉軍愈追愈近了。樂伯氣定神閒的還擊,他射左側追軍時只射馬,射右側追軍時只射人,晉軍竟然無法逼近。距離己方軍營還遠,他只剩下一隻箭了,還有很多追兵在後面,怎麼辦?他看見前側草叢中有一隻鹿,他把最後一隻箭射向那隻鹿,正中鹿背。他叫攝叔去抱起鹿,把它獻給晉軍隊長。攝叔對隊長鮑癸說:「打獵的季節還沒到,你們一定沒有什麼肉吃,我獻上一隻鹿表示對兄弟們的敬意。」晉軍士兵要殺挑戰者,隊長說:「這個射手厲害,這位戰士會說話,都是可敬的武士,饒了他們吧。」
(二)爭敗事二憾出使
晉國的準高幹子弟魏錡想要當公族,沒有如意,他竟然想搞鬼,讓晉軍吃敗仗,作為報復。他請求去楚營「致師」討回面子。元帥不准,因為要訂盟約和解了,還挑戰什麼呢?晉國是王霸之師,怎能跟蠻夷之邦一樣搞小動作呢?今天晉軍沒有防備才讓楚人挑戰得逞。楚人會不防備晉軍來報仇嗎?去了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。魏錡就說:「那麼我改當和平使者好了。」和平使者是需要的,這個任務就給了這個不適當的人。趙旃想當卿,沒有當成,連個軍大夫也沒頂上,他有一肚子火。聽說楚軍的「致師者」來去自如,又沒抓到,他也申請要去「致師」,當然也被打回票。他學魏錡,要當會盟的聯絡人,也被批准了。荀元帥大概以為當跑腿送信的,能搞什麼鬼呢?讓兩個少不更事的「貴二代」有點事做,應該可以消除他們的不滿。也許他有意讓這兩個下軍的搗蛋鬼出點差錯,他可以叫下軍將趙朔負責,哦,這點子太美妙了。上軍副司令郤克覺得不對勁,他說:「兩個憤青(古語叫二憾)去執行任務了,如果不嚴加戒備,一定會壞事。」先穀說:「鄭國求戰你們不同意,說是要和平,既然要和平還要戒備什麼呢?」(史蛋曰:就憑這句話,就該砍腦袋一百次,但史蛋反對再抓九十九個人來陪斬。)士會說:「有備無患。」先穀還是不同意。上軍要加強戒備,副元帥堅持不必,元帥與下軍沒有意見,三軍各行其是。士會令上軍在陣地設下七道埋伏,進入備戰狀態,所以,上軍後來沒有戰敗。中軍大夫趙嬰沒有加強戰備,卻判斷晉軍要吃敗仗了,他命令部屬準備運輸船隊,所以中軍能最先撤退。不知是他的第六感不敢與別人分享,還是他要獨佔船隊,船隻都到了中軍後方。
再回到魏錡與趙旃,兩人分別出營。魏錡在白天當盟約使者到楚營,他出言不遜故意找碴。楚國的潘黨大怒,要打他,他就逃走。潘黨驅車追他,魏錡駕車逃跑,他被逼到一個沼澤地區,魏錡似乎無路可逃了。他發現有六隻鹿躲在草叢中,就依樣畫葫蘆,射中一頭鹿,獻鹿,說好聽的話,標準的前倨後恭。潘黨一看晉國人在討人情,楚國不能失了氣度,就放魏錡回去。
入夜後,趙旃帶一小隊人摸黑潛到楚營前面。他命令屬下溜進楚營割耳朵(當然要讓敵人先斷氣,再割左耳為憑。),這是特種部隊的活,他竟然自己故作鎮定的坐在草蓆上等待,而讓手下們進敵營摸哨。楚王的護衛有三十輛兵車,分為上午、下午兩班,稱為左廣與右廣,每班十五輛兵車加上護衛步兵,共有一千三百人。上午班從雞鳴之時就開始值班,至中午交班給下午班,下午班則執勤至日落。這天雞鳴以後【註一】,楚王親自帶著上午班護衛巡邏,在微曦中他發現有敵軍坐在營外地上,莊王就率隊衝過來要抓趙旃。趙旃坐在地上等了許久,一直沒有等到手下之人回來,他知道是凶多吉少了。他雖然沒有放棄優雅的態度,卻已通知手下備馬應變。忽然見到楚王率軍向他衝過來。他急忙上車逃命,到了一片樹林旁,他就棄車跑到樹林裡。楚王御駕的車右,屈蕩跑進樹林追趕,雙方打起來,趙旃打不過就逃。當時的軍裝是上衣下裳外罩甲冑,下裳就是裙子。趙旃脫下甲衣及下裳,以徑賽選手的裝扮,跑贏了參加武裝賽跑的對手,屈蕩只好揀起趙旃的甲裳當戰利品。君王車右的責任是保護君王,屈蕩怎麼敢放棄責任去追趕趙旃呢?可見他們離敵營還遠,附近毫無敵蹤,楚王才會叫他去抓人的。
(三)救趙旃意外大戰
晉軍也怕二憾激怒了楚軍,惹到麻煩,就派一隊防守用的重裝兵車出營接應,重裝車在營外巡邏。半裸奔的趙旃跑出樹林,向巡邏車奔去,巡邏車見到自己人狼狽跑來,就快速上前接應。重裝車急馳時帶起的塵土多,跟隨楚王追逐趙旃的潘黨看見前方煙塵滾滾,就派人回到統帥部報告:「晉軍出動了。」楚王出營追趙旃時,孫叔敖就為已經命令楚軍就集合待命了。令尹孫叔敖聽說晉軍進攻了,他擔心楚王被敵軍俘擄,立即下令:「全軍立即出動,全速出擊,寧可在別人家門口打,也不要在自己的家門口打。」於是楚軍的兵車與步卒都傾巢而出。看見楚軍大舉來襲,晉軍則緊急集合等待命令。
兩軍營地相隔多遠?從樂伯氣定神閑的左射馬右射人,把箭都射光了,還沒有到達己方營區,而且沒有援軍來接應;兩次有鹿出沒在兩個陣營之間的草叢中,以及楚王追趙旃到樹林邊,楚軍的瞭望哨就看不見楚王而論,可以推測兩軍相距相當遠,可能有十公里以上。從「中國歷代戰爭史第一冊,台北黎明出版社」的附圖看,兩軍相隔將近二十公里。楚軍正確的作法應該是聽清楚哨兵的報告,再核對瞭望兵的報告。晉軍既然還沒有出大營,只派一隊人馬急速上前接應楚王,其餘大軍則聽著鼓聲齊步前進才是。孫叔敖是大政治家,並不善於戰場指揮。他下令全速出擊,楚軍就「遂疾進師,車馳、卒奔,乘晉軍。」「車馳、卒奔」兩三個小時的後果是步兵跑累了,車兵得不到步兵的支援,很可能雙雙被以逸待勞的敵軍殺個片甲不留。楚軍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,幸運的是敵軍犯了更大的錯誤。或許楚軍的「車馳、卒奔」只是要救楚王,當他們趕上楚王之後,就會停下來喘口氣等待楚王的新命令。即使如此,楚軍急奔一個多小時,銳氣沒了,只剩下喘氣,楚王則在並無準備的情況下,被逼著指揮已跑了一個多小時的部隊。假如晉軍沉著應戰,晉軍仍有不小的勝算。
晉軍元帥荀林父有機會好整以暇,讓敵軍跑完兩個八千米路,等敵軍之氣再而衰,三而竭的時候,一鼓作氣,打個大勝仗的。上軍的戰鬥準備是充份的,雖然中,下軍毫無戰鬥準備,中軍與下軍中也有鬥志高昂的幹部與士卒。士穀、趙同、趙括、趙旃,都是磨拳擦掌要戰鬥的人,荀首為了哥哥也會拼命的。雖然晉軍整體作戰能力略遜楚軍,但是楚軍燥進,「跑」掉了優勢,雙方可謂五五波。所以楚軍冒進時,晉軍是有勝算的,至少也能打個平手吧。荀林父面對楚軍車馳卒奔的氣勢,不知所措,擊鼓召集部隊後,下的命令竟然是:「先渡河的有賞。」(桓子不知所為,鼓於軍中曰:『先濟者有賞。』)【註二】聽到撤退命令後,中下軍人員全都向後跑,晉軍不戰而潰了。為了搶船擠成一團,船已經滿載了,還有許多水裡的人手指緊抓著船沿。船上的人就斬斷抓著船沿的手指,趕忙開船,每艘船上都有許多斷落的手指,水裡有更多的落水者。無船可上的敗兵就沿著黃河向上、下遊跑。
(四)遇趙旃逢父棄子
趙旃丟盔卸甲,光屁股逃回來,而且引起楚師全部出動之後,他安全地回到營區。新命令是「先渡河者有賞。」這一次,他老實地率領手下部屬撤退過河,沒有再逞能。下軍既沒有準備船隻,又沒有備戰,敗得最慘,亂到連司令趙朔與大夫趙同都沒有車可乘。趙旃在路上碰到長官兼親人趙朔與趙同,他慷慨地讓出兩輛由好馬拉的車子給趙朔與趙同,他改乘普通兵車逃命。趙旃在途中遇到敵人,他再度棄車,跑進樹林徒步逃命。有位逢大夫與他的兩個兒子共乘一輛車,經過趙旃的旁邊。逢大夫看到狼狽的趙旃了,他喝令兒子不要回頭,兒子卻不懂父親的意思,他們想的是一定有什麼狀況了,要提高警覺才是,一回頭就看到趙旃在後面步行逃難,他們說:「趙叟【註三】在後面。」逢大夫不能再裝做沒看見,也不能教兒子棄上級長官不顧,他悲憤的指著眼前的樹,對兩個笨兒子說:「下車,死在這裡吧,我會回來替你們收屍。」他留下兩個兒子,載著趙旃逃難。後來逢大夫按照標記回到舊地找屍體,看到兩個兒子都遵命死在同一株樹下,屍體還疊在一起。
(五)救愛子荀首射虜
無能的趙朔不能管好魏錡與趙旃,也不能制止趙同跟著先穀起哄。因為他們兩人都是他的叔叔,根本不把這個姪子當一回事,他連指揮車都保不住。能言善道的副司令欒書也沒有作戰準備,只有一付嘴皮。大夫荀首只會幫元帥哥哥敲邊鼓,他也沒有預知要吃敗仗的智慧,他照樣沒有預防戰敗的準備。他有另類表現,他的兒子荀罃(又名知罃)被楚軍俘虜了,逃命中的荀首看到或聽到兒子被俘,他立即命令駕車的魏錡及荀氏的私屬軍隊掉轉車頭去救兒子,許多下軍士兵也跟著荀首調頭赴敵。荀首是神箭手,他每次射箭之前都要把箭評量一下(古時品管差,品質差異大。)好箭被放到魏錡的箭筒裡,他只用普通的箭射敵。駕車的魏錡也是神箭手,他急得大罵:「這種箭多得是,有什麼好寶貝的?」荀首說:「不得到別人的兒子,怎麼救回我的兒子?對付重要目標可不能隨便用箭。」他打的主意是要交換戰俘,而不是搶回兒子。他找到目標了,他一箭射死楚國將軍連尹(官名)襄老。剛剛交上桃花運,娶了「最美麗熟女,夏徵書的母親」的新郎將軍,被荀首一箭射死,連他的屍體也被搶走了。他再一箭射傷楚公子穀臣,也把他俘虜過來。他就帶著一死一活兩個戰俘後撤了。荀首為了救兒子才返身赴難,是中、下軍裡唯一的漂亮抗敵記錄。
(六)救君王楚軍大勝
楚軍車馳、卒奔好一陣子,還沒到楚王面前已經個個氣喘如牛,突然看見敵人向後逃跑,楚王也下令楚軍:「快追」。楚軍就像喝了「蠻牛」,又精神百倍的向前衝。晉中軍被楚國的中軍與左軍攻擊,下軍被楚國右軍追著打,上軍遇到的對手是潘黨率領的後備隊,只有四十輛兵車約三千人,加上一個尾巴小國唐國的軍隊。上軍早有準備,在原地頂著,還設有埋伏。副司令郤克問:「要堅守嗎?」司令士會說:「楚師氣勢正旺盛,若是都來攻我們,我們會大敗,不如收兵退回。既保存實力,又與同僚分擔敗仗之責,這是上策。」所以上軍以嚴整的陣容向後撤退,有遭遇戰,卻沒有敗績。或許楚國知道晉國的上軍不好對付,就先派少數人佯攻牽制上軍,要等擊潰中、下軍之後再以主力對付上軍。上軍適時的作出正確的抉擇,在楚軍主力來到之前就已撤退,所以損失最少。
戰爭是從早晨開始的,黃昏時,勝利的楚軍把輜重車向前移到戰場邲(今河南滎陽以北)地,楚軍則向東追逐敵人,前進到衡雍(今河南原陽西)過夜。因為黃河改道之故,現在衡雍在黃河北岸,當時則是南岸。所以楚軍並沒有越過黃河追擊晉軍。晉的中、下軍殘餘人馬分成左右兩路,一路向左,被上軍收容。一路向右,順著黃河流向,向東逃亡,一直跑到衡雍以東地區,夜間三三兩兩的偷偷渡河,整夜不停。楚軍在完成「超級武裝馬拉松障礙賽」之後,也沒有能力追殺殘存的敵軍,戰役結束。
戰爭進行中還有一些小故事,有一輛晉國的兵車陷到軟泥中出不來,楚國追兵就教他分解車架把車子拉出泥淖的方法。車子脫離險境了,走沒多遠,馬又腳軟,大風括得軍旗喇喇響,馬走不動了。楚兵又教他把大軍旗捲起來,平放在車架上,使之不受風,這樣馬才能再度前進。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晉軍,竟然回頭對教他脫困的楚兵說:「我沒有打過敗仗,所以不懂這些救命的方法。」
左傳又說:「王見右廣,將從之乘。屈蕩戶(止)之,曰『君以此始,亦必以終。』自是楚之乘廣先左。」中午時,楚王見到右廣,就準備換車,讓左廣休息。屈蕩又阻止他說:「陛下不能換車,戰鬥中應有始有終。」從此以後楚王的衛隊以左廣為尊。入夜後晉軍乘夜過河,楚王也不下令追擊。第二天潘黨向楚王建議:「何不把晉軍的屍體堆成高丘,再覆土做成萬人塚(京觀),再刻石記功。臣聽說打敗敵人後,一定要留下標示,示之子孫,讓他們記住我們的武功。」楚莊王明智的拒絕了這個建議並且說出「京觀是懲治元凶、大惡用的,這些死者都是為君而死的老百姓,不能這樣對待他們。刻石立碑也免了,就建個廟,向祖先報告戰果就行了。」城濮之役,晉國擊敗楚國以後,周天子要來勞軍,晉文公就駐在衡雍等待天子,並在旁邊的踐土建個離宮招待周天子。因此衡雍是楚國的恥辱的象徵。現在楚莊王只要在這一裡蓋一個祖廟,向先王報告,討回面子就夠了。夠大肚吧?
(七)算總帳天道好還
邲之戰的罪犯一大堆,荀林父假裝上書請罪,卻由同黨求情,於是免罰,還官復原位。大帥繼續當,不搭調的副手就該處理了。所以抓先穀祭旗,先穀被滅門,其他的人都免予追究。
另一個禍首趙旃(趙穿的兒子)因此僥倖沒有被檢討。西元前五八九年,郤克當政,晉國打敗齊國,為了慶功,第二年擴充為六軍十二卿。趙旃與趙括同時升任為卿,括為新中軍佐,旃為新下軍佐。西元前五七八年,趙旃升任新中軍將,他始終沒有跨入六卿的門檻,也沒有建立尾大不掉的家業。西元前五七五年,鄢陵之戰時,郤犨代替趙旃為新軍將,趙旃大約卒於這一年的戰前,或稍前年份。他的兒子趙勝被封在邯鄲,成為邯鄲城主,他的孫子趙午又稱邯鄲午,被趙鞅殺死。邯鄲午的兒子邯鄲稷起而造反,卻失敗,這一族就從歷史上消失了。
趙同是趙括之兄,顯然才能不及弟弟,所以他的弟弟趙括當族長,並且先任卿,次年趙同才擔任卿職,卻意外的當到下軍佐。他們三人能任卿與趙盾無關,趙盾既沒有栽培他們,也沒有提拔他們,他們是在世卿日漸壯大的環境中論資排輩混出來的,加上郤缺之子郤克當政,他們才勉強進入卿的世界,然而沒有大人撐腰,他們也只能靠邊站,進不了權力中心。郤克死後欒書當政,他們就倒楣了。西元前五九四年時,晉國打敗狄人,晉國要向天子報功,繳交戰利品。趙同擔任「獻俘團團長」出使周王室,態度傲慢不敬,東周的劉康公預言:「不出十年,趙同必有大禍。」
劉康公的預言晚了一點應驗,西元前五八三年,趙同與趙括一起被滅族。起因是趙朔的老婆莊姬誣告趙同與趙括要造反,並且說執政官欒書與下軍將郤錡都知情。當時的中軍佐荀首與上軍將荀庚都是荀家的人,他們踩著趙朔的腦袋升到高位,荀與趙氏不和是公開的秘密,用仇人做證人是沒有公信力的,而且他們兩人也是趙朔的仇人,所以夫人不提他們。上軍佐士燮是個君子,想來不會參與害人陰謀,所以他也沒有捲入。能被利用的,必然是與趙氏面和心不和的野心份子,所以欒書與郤錡中選。景公向欒書與郤錡求證,他們都做偽證,於是景公下令平亂。財大氣粗嗓門大,惹人嫌的草包兄弟連家族就被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欒書一塊料理了。順便一句,欒書害人成習,此後又謀害郤氏,使晉厲公殺三郤,最後又與荀偃弒厲公。厲公死後連葬禮都沒有,一輛馬車載一口棺材,就這樣入土了。到他孫子欒盈時已四面受敵,終於遭到滅族之禍。為了搶地盤而不顧先人之誼的郤氏也嚐到報應,前五七四年,就滅族了。中軍將荀林父在殺了先穀之後又提拔弟弟荀首為上軍佐,林父死後兒子荀又繼任上軍佐,荀家勢力從此成為晉國的第一大戶。下軍將趙朔被荀林父打壓,一直沒有升官,前五九四年士會執政,前五九三年郤克執政,趙朔也沒有被平反,數年後鬱鬱而終。趙嬰則在趙朔去世之後與趙朔之妻莊姬通奸。案發,趙嬰被趙括驅逐到齊國。莊姬則向景公誣告趙括、趙同要造反,作為報復。
【註一】
左傳的原文是:「潘黨既逐魏琦,趙旃夜至於于楚軍,席於軍門之外,使其徒入之。楚子為乘廣(兵車)三十乘,分為左右。右廣雞鳴而駕,日中而說(換班)。左則受之,日入而說。許偃御右廣,養由基為右。彭名御左廣,屈蕩為右。乙卯,王乘左廣以逐趙旃。趙旃棄車而走林,屈蕩搏之,得其甲裳。晉人懼二子之怒楚師也,使軘車逆之。潘黨望其塵,使騁而告曰:『晉師至矣』楚人亦懼王之入晉軍也,遂出陣。孫叔曰:『進之。寧我薄人,無人薄我。<詩>云:元戎十乘,以先啟行。』先人也。<軍志>曰:『先有奪人之心。』薄之也。遂疾進師,車馳、卒奔,乘晉軍。桓子不知所為,鼓於軍中曰:『先濟者有賞。』中軍、下軍爭舟,舟中之指可掬也。」
上文說:「趙旃夜至於楚軍」,趙旃是率軍夜襲楚營。他何時被發見?被追逐?一定是早上。後來到中午交班的時間,屈蕩又阻止右廣接班,可見戰爭一定是從上午開始的。但是「王乘左廣以逐趙旃」與「右廣雞鳴而駕」有矛盾,不知道是怎麼回事?誰能幫史蛋解惑?
【註二】
「先濟者有賞」是荀大帥的命令無可置疑。是什麼時候下達的呢?卻又眾說紛紜。有人說是未戰之前。也有人說是雙方稍一接觸之時。史蛋認為集合好了之後,未戰之前,是比較合理的時間。
【註三】
趙旃又名趙叟,叟是老人的稱呼,趙叟有趙老頭的意思。實際上趙旃此時很年輕,趙叟就是對趙旃較不客氣的稱呼。西元前六一五年,河曲之戰時,士會說:「趙有側室,曰穿,晉君之婿也,有寵而弱,不任軍事。---」弱是年少之意。趙穿在十八年前是弱冠少年,十八年後他的兒子能稱老嗎?連是否及冠都有問題。所以趙叟就是趙旃。古人對有頭銜的人稱頭銜,沒有頭銜的只好稱名。人若有兩個名字,也只撿好聽的說。稱趙叟是失禮的行為,可見趙旃不為低層人士敬重之一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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